抢任意球 大鹅 市政府会议
词是9月份的词，文是12月的文，不说了
田照还在对着屏幕打字，同事冲进办公室，催他赶紧去开会，他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码字的速度倒是加快了几分，看来也有些着急了。他急急忙忙地按下保存，然后摞了裸招标文件，夹在臂弯里，就往会场赶。会场在8楼，有个固定的小会议室，门口用A4纸打印贴在玻璃上“评标专用会议室”，而他的招标办办公室就在6楼，就在会议室的正下方，他习惯了从大楼的东面的边梯走上去。
田照是去年考上公务员的，此前一直是一个书呆子，本科学的是土木工程专业，研究生转向了研究智能化弱电，研究生读了三年，不是因为愚钝，单纯就是因为项目太复杂，自己的底子又不好。智能化弱电看起来是个实用的工程学，但是实际上更偏向于计算机学，他一身砌砖贴瓦的本事，对着屏幕什么都用不上。结果研究生蹉跎的时间里，他去参加了国考，倒奇迹般地考上了，这才来了这个三线城市的建设局工作。
还没到8楼，在7楼半转角的楼梯上，就有些走不动路了。以往每次都是这样，但凡是有大的项目要评标，各路投标单位都会挤在会议室门口，就算单位明令不能有人进来，但总会有些牛鬼蛇神骗过门口保安的耳目以各种关系缘由混到会场门口。今天也是这样，他臂弯里夹着的本市最核心的景区周边的智能化项目，涉及网络铺设、网络安全、门禁、人脸识别、停车等等一整套的解决方案，最夸张的是，还要专门为这个项目搭建一个现代化甚至未来化的指挥中心，项目金额更是可观，可以想象项目有多么引人注目。
楼梯上的人三两成群，都在窃窃私语，但似乎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情，很多人的表情并不好看。田照见过这样的场面，一般他们互相之间都是不说话的，都是想抓着工作人员打听。这次这些所谓的敌人之间互相不停的在交谈，有些奇怪。不过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来不及想太多，就匆匆挤进了会场。开门的时候有无数个人头跟着他的背影张望，他好不容易才关上了门，就像生化危机一样。
他弯着腰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和左右两个不认识的人点头致意了下，就等着会议开始了，其实这种大项目是轮不到他说话的，也就是按程序让他旁听一下。会议室里面是一个大圆桌，靠墙摆了几排椅子，圆桌上坐着的是来自各个权威机构的专家，半数以上都是博士，学历低点的一般是更有经验的花白胡子专家，主持会议的是建设局和甲方单位的两位分管领导，就在他环视的时候也都陆陆续续入座了。
今天的会议气氛有些怪，他看到自己单位的领导一直眉头紧蹙，甲方单位是市政府一个特别工作小组的领导，虽然面部没有表情，但高傲中透着一丝不悦。田照年资尚浅，也嗅不出什么味道来，但他左边坐着的人用手肘顶了顶自己，这个人应该是某个设计单位专家带来的助手，开起来年长自己几岁，烫了个头发穿了双乔丹鞋，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哎，兄弟，你是建设局的还是甲方的？”“建设局的”田照老老实实回道。“哦，是招标方啊，牛逼！你们牛逼啊，逼退了三家，今天又要演戏了歪！”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搞得田照一头雾水，这种人一看就是社会上的老油条了，书呆子直觉告诉自己，还是少和这种家伙多说话为好。
“好，人都到齐了哦。”建设局领导率先开腔，“大家都静下哦，谢谢。今天我们按照计划召开中心景区智能化安防项目的评标会哦。”领导说几句要清清嗓子，句子后面还总是拖个习惯助词，他简单介绍了参会的五家国内专业的机构和专家的名字，然后继续介绍：“是这样哦，今天可能有些同志也都听说了哦，一共有8个单位投标，符合入围条件的有其中5家哦，应该说哦，也都是很不错的单位了。不过哦，今天这个情况有点突然，有3家单位今天一早，临时因为个人原因退出了哦，所以今天大家可能要轻松了，我们只有两家单位。”领导可能想开个小玩笑缓解下紧张气氛，但效果却背道而驰，眼见着甲方领导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起来。这时田照旁边的乔丹哥又在拱他了，只说了四个字“知难而退”，并冲他挑了挑眉毛。“好，那么我们闲言少叙，哦，标书都放在大家桌子上了，我们请各位专家看一下，我们局的同事，会给大家一个个介绍一下，来，小张，你先来念下审查报告。”
后面的内容比较枯燥，都是大量的数据、专业参数等等，田照的两个前辈同事在用PPT分别介绍两个标书。在场不少人都听得昏昏欲睡，专家也懒得听介绍，认真的自己在研读投标书，不认真的干脆仰着头假装听，其实在养神。这时候旁边的乔丹小哥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哎，兄弟！”每次都是这个愚蠢的开头，田照继续记笔记，“我说，别记了，装模作样的，今天不就是走个过场吗？”这句话田照可不爱听了，相当于自己工作的公正性和独立性受到了质疑，他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你什么意思？”“嘿，你就和我装吧。”他说着说着还翘起来二郎腿，“上楼的时候你没听到外面议论纷纷？”“我确实注意到大家在说话，不过我匆匆忙忙也没听。”“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他眼镜瞪大了，田照倒忍不住笑了出来，乔丹继续说道，“那我给你说说吧。这个标原来有8个，你也知道，3个是菜鸡我们就不说了”田照对他的措辞撇了下嘴。“剩下5家，其实真正有竞争力的只有2家，你知道的吧。”田照点了点头。“我们就当是A和B。厉害了我跟你说。A和B两家一个是公园里的大鹅，一个就是动物园里的狮子。我这个比方你懂吗？”田照摇摇头，“哎你这个人可能不是装傻，是真傻。大鹅你知道的，看上去温温顺顺的像只瘟鸡，战斗力可强了。” 他干脆把公司的名字替换成了大鹅和狮子，田照被他这个比方给逗笑了，这家伙倒是严肃了起来，“你还别笑，我跟你说，很严肃的！大鹅疯狂压价格，压价格还不算，还要提高技术难度，反正就是，我牛逼我来，你们别碰。技术上现在只有狮子还跟得上，其他3家早就知难而退了。但听说狮子不肯让价格。”田照心想你小道消息知道的还挺多。
“厉害的来了，你是不是以为大鹅志在必得了？哎，足球你看吗，任意球战术你懂不懂！？”这时候乔丹已经化身成了一个说书的，讲到这里不动了，转身拿出矿泉水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田照回忆了一下开会前5分钟的场景，门口人头确实挺骚动的，当时没觉得，被他现在一说，好像确实有点反常。同事来叫自己其实就很反常了，一般这种会，局里的自己迟到一两分钟是正常的。他转身看了看乔丹，想听听下文，他还在牛饮矿泉水。这时，项目小组的领导突然发话了，田照这才注意到，项目的介绍已经讲完了，“各位专家，很感谢大家今天到这里参与这个项目的评审，这个项目是市政府今年的重点工程之一，也是我市新五年计划里重要的一个部分，我能负责这个项目也是担着不少责任的。”这个开头就不简单，哪有领导上来先谈自己的？会场上所有人都把眼神投向了他。“那么这个项目自招标以来呢，有不少优秀的单位都提出了方案，不仅在设计、价格上动足了脑筋，在技术上也不断提高了要求，这是个好事，正是我们引入市场竞争机制的优势所在。”田照也不太习惯听这种官话，旁边的乔丹早就把白眼翻到头顶上去了。“但是我刚刚接到通知，很遗憾，其中最有实力的A公司由于自身原因临时退出了本次投标，所以去掉之前退出的3家，我们现在有效的标，就只有一个了，也就不必要再议了。”说完，他就起身出门了，换了一个人来坐下列席算是走完流程。
“日！”乔丹在骂脏口了，“把老子的包袱给抖了。”他还真把自己当说书先生了。田照现在算是弄明白了，乔丹所谓的“任意球战术”，就是A假装和B抢任意球，结果大家都以为A一定要踢得时候，B起脚突施冷箭打门。看起来AB争吵不休，其实是用来劝退其他人的。这次是自己单位和甲方都吃了大鹅和老虎的套路了。
招标会很快就结束了，结果没有悬念的B中标了，招标方和甲方心里都不满意，但对结果也无能为力。田照知道，风波很快就会平息，场外的因素从来就不是桌面上的牌局，无知的路人只看到输家一地的烟头，赢家的奖牌也不过是官网上一句平实的公示，一切价格的厮杀和心理的角逐成为过去，假以时间，没有几人会记得，更不会有人再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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