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推开大门,楼下蜂拥着一大群人——有举着摄影机麦克风的,也有带着文件夹和法律文书的,更多的则是各式各样和我年级相仿的人群。他们推搡着,挤压着,在这个八月酷暑天里面,人群上空腾起了一片汗蒸云,仿佛随时可以点燃,又仿佛一口轻微的冷空气就可以造成一片局部降雨。

三个月前

我叫俞簿,今年23岁,刚参加工作不久,教育局临时工编制。这个工作收入并不高,不过我也干了快一年了,也不图别的,就是图个清闲,朝九晚五,正常双休,对于我这个双非大学毕业的二十线城市的女孩子来说,已经是个理想的工作。但事情坏就坏在,我这个人太闲了,偏偏还落在了教育局。

我正在参与今年的高考准备工作,这事儿涉及方方面面的协调工作,不是我一个入职一年不到的人可以拿得住的。我看领导们每天都在和市里、省里的领导通电话,管设备的,管场地的,管学生的,就没有一个人是闲着的。这个事情太大了,我也就没有什么太多出场的机会,就帮着打打下手。

今天,办公室陈姐叫我帮她复印下几个文件,大概20多份,一会儿领导们要开会学习讨论。5月的天气已经开始有些热了,特别是复印机边上。我胡乱按了个20的数字,就躲得远远的了,四下看来看去,除了印错的废纸和还没用的新纸,也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看。随手我就抓起一份复印好的稿子读了起来。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机密级的文件我也接触不到,手上这份文件只是关于高考后查分的一些规则,涉及到一些实施的细则,需要我们局去落实。据说这个规则有七八年没有变了,今年有了小幅的改进。里面有一句引起了我的注意:“自新系统启用开始,过往的高考查分资料不再提供线下查询,超过3年的非数字版材料将以纸质的形式永久封存,不再录入系统。”

哟,原来我自己的高考资料是永久保存的!这个事情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的高考虽然考的不咋地,但一直比自己估分的感觉要少一些,我爸总是看不起我,说我就是这点料。其实他说的倒也没错,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学习的天赋。不过查分的时限就快过了,是不是以后就再也查不到了?

我拿着复印好的文档给陈姐,顺口就问了下。“哎,陈姐,那是不是我的高考资料,还存着呀?”陈姐大概长我十来岁,一脸慈眉善目,讲话都是轻声轻气的,对我一直像小妹妹一样关照着。她看我好奇,说:“是啊,你的一定还在哪儿存着呢?”我就来了兴趣,“那是不是我也可以拿出来查查?”“当然不行,早就归档了,再说了,就算能查也就是给你加加分数有没有算错,又不会给你看到试卷的。”这就有些可惜了,我觉得有些无趣,便不想追问了。没想到陈姐想了一下,似乎热情上来了,神神秘秘地说:“不过,如果你真的好奇,也许你可以看到。”怎么看到!我没有问出声,但满脸都是这个问题。她不卖关子:“不是要整理封存吗?到时候会从库房领出来,然后整理归档。出来的时候,说不定你可以去翻看下。”“行吗?这个事儿不是我们部门负责的吧?”我还是不太信。“有啥不行,档案科那么缺人,到时候肯定会找我借人!”然后我俩都笑了,怪不得人人都想去考公务员呢。一个大官印攥在手里可能还有些坠手,一个小特权用起来倒是轻快的很!

两个星期后,我在手机刷淘宝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条陈姐的微信:“今天下午4点去档案室开个短会。”还在后面加了一个眨眼的表情。说实话第一时间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看到那个眨眼的表情我才想到,也许是看试卷的事儿。4点钟,我坐在会议室的后排旁听,听他们的意思,是想在高考前把往年的事儿都给了了,这样新的查分工作就会比较有序,不过高考也没几天了,恐怕这周加班是免不了了。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心血来潮,想看什么卷子呀,把休息都给搭进去了,就算给我提高30分,我也上不了一本线啊。

之后的每晚我都在档案室度过,陪我的还有档案科的张科,副的,和老李。老李是退休返聘的,一般他这个岁数的是不加班的,不过平时都是他管档案,他不来没人弄得清,这种单位里有时候就是这样,流水的官,铁打的吏。“小张,你看我们这一老一小的来加班,这算个什么事儿?”老李已经絮叨了好久了,现在还在灵魂拷问张科,他还没退休的时候就叫他小张,现在眼里自然也没有等级观念。张科也是一脸苦相:“行啦,你就别说了,我不也陪着你俩嘛。”老李不依不饶:“你这小子还不耐烦,我要不是看在双倍工资份上,我才不伺候。你也是不争气,早就该混到科长了,搞半天还是个副职,天天干苦差。”张科朝我看了眼,有点不好意思,我赶紧把眼光挪开,安心理档案。

这时,我突然看到了一行字“2008级高考答题卷-启源中学”,这是我的考卷!档案是按准考证的顺序排的,虽然学校是打乱的,但是考场没有乱,我可以顺着考场的编号找到自己的卷子。卷子是上了封条的,我没有权限打开,我只能对着档案盒翻来翻去。老李看我磨磨蹭蹭,在一旁训到:“别瞎看,弄坏封口就麻烦了。”我只能悻悻放下档案盒,心里觉得真的是被陈姐忽悠了。“给我看看”张科突然说了一句,走过来伸手接过了那个档案盒,盒子碰到他手的一瞬间,顺着他的手臂视线一路往上,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我分明看到他冲我眨了眨眼。他假装检查了一圈,在难以察觉的瞬间顶了顶档案盒的盖子,这样封条就有点鼓起来了,然后他转过身对老李说:“老李,这个你看下,小俞还是蛮仔细的,封口确实有点松,抽样。”老李朝我看看,也不做声,在上面戳了个章,就放到另外一个架子里了。

抽样,就是把库房里一部分档案选取一定的比例开封核对,为了保证交接时档案的完整性,是必须要有这个流程的。不过实务中为了偷懒,都会挑一些本来封口就有点老化松动的,或者盒子有受潮虫蛀的来抽样,这样可以顺便做好保管养护工作。虽然这个事情是合理的,但这盒要是说封口有点松动,可能有点牵强。不过老李也不做辩驳,毕竟是领导发话,谁也没说必须抽样坏盒子呢。更何况,恐怕这样的事情他也没少接触。“我看今天也差不多了,都散了吧。”张科抬手看了看表,打发我们都回家了。我和老李都没有必须留下的理由,赶紧就坡下驴,滚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刚来到了办公室,就被陈姐支去了大会议室。推开门,看到桌上堆满了档案盒,因为盒子大多有损坏,歪歪扭扭的叠不起来,所以都平摊在大会议桌上,看样子是要做抽样了。按照规矩抽样必须双人在场,和一个其他部门的中层以上领导监督,开封,转移,再封,双签,留下台账三人都要在场,处理档案的两个人还必须是正式工,我这种临时工不能算。我走到张科边上,他站姿有些局促,背着手,手指扭在了一起,看见我冲我点了点头。我轻声问了一下,大概弄明白,是前几天的加起来档案柜上已经攒了有几十笔,所以张科决定今天上午把抽样的清清掉。我四下张望了下,老李没来,他退休返聘的,上班时间会自由些,也属于正常情况,但现场除了我和张科,还有一个人,难怪张科一直紧张兮兮的,在长桌另一头坐着一个人,是大领导,汪局。汪局看起来已经年过半百了,人不高,而且精瘦,蜷缩在大皮椅里面只能看到一个头,有些秃了,我平常很少见到大领导,一年来也就大会上远远观望过几次,楼梯上遇到过一两次,这种单位就是这样,人不多,但等级观念特别森严,没有别着等级的衔章,人的等级全靠自己的气场来体现,而大领导往往是气场最足的一个,总是一脸人狠话不多的样子,和他脸上的鹰钩鼻倒是契合。所以平时即使见到了,我也不敢上去多说话,当然我心里还是比较淡定的,我一个刚毕业的临时工,对大领导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但张科就不同了,他十几年都砸在了这个单位,这个市组织部空降来的领导一脸不知冷热的样子,捏着的可是他全部的前途命运。所以我能明白他紧张的来由。“还有谁来抽样啊?”我低声问张科,但我好像又触到了他的眉头,他一下就慌乱了起来:“老李啊!老李可能忘记了。”我看了看表,上班时间已经过去10分钟了,汪局虽然还没发作,但已经抬手看了好几次手表。

“小张啊,”又过了几分钟,汪局终于开腔了,张科毕恭毕敬地搭腔,我感觉他的腰又低了几分,“人都到了吗?”边说边朝我这儿望了几眼。张科有些支吾,嗯啊了半天竟然也没说出一个像样的回答来。“说点什么东西在!还不赶紧开始!”汪局到底还是爆炸了,还嘀咕了一句“傻子一样”。吓得张科赶紧点头拉着我开始整理档案。其实张科不傻,我知道他只是在权衡,拖上我这个实习生是违规,明说不行又好像在顶撞领导,但是硬等老李来汪局一定不会答应。其实他可以把责任都推给老李迟到,但按他的性格,也不可能轻描淡写地甩锅给老李,要是做得出来,他早就是科长了,这才犹犹豫豫地就没说出一个答案来。其实他没想明白,这种档案整理的工作大领导监督也就是走个过场,赶紧走完流程就行。估计今天其他领导都出去开会了,所以大领导才亲自督战,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估计是昨晚喝多了,到这儿找个由头醒酒来的,一直不开始反而弄得他老人家有点尴尬。当然这些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当时既然张科叫我上手,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哪顾得上什么合规不合规呢,人手不够,护士都得拿手术刀。

档案的拆封和密封其实是一个低,不,无脑力劳动,就是打开盒子,原封不动地把资料装进一个新盒子,然后双人贴好封条,写上日期,在上面盖上私章。我不是正式工,所以用的是老李的私章。很快,盒子一个个都整理好,在我面前堆起了三大摞。我透过盒子缝抬头看了看,汪局歪着头,假装在看手机,其实已经眼镜都眯上了。我朝张科努努嘴,张科一脸严肃地冲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调皮,嘴型分明在说:“领导看着呢,认真点。”哪儿还会看着呀,早睡着了,正想着,手里就拿起了昨晚找到的,我自己的卷子的那一盒。

我故作镇定地开始撕开封条,刺啦的一瞬间,我的心里紧了一紧,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心潮澎湃,心跳像一个冲刺的短跑手,突然就加速了。一时竟无法接受里面躺着的是我的高考试卷,如果说开档案就像是在考古现场找文物,那么现在手上的就好像在墓里突然找到了老俞家的族谱,不仅是个宝贝,还是和自己有关的。我咽了咽口水,拿出了一大叠试卷,说是试卷,其实是一些机读卡和手写卷的杂合,这个考场里所有的科目都在里面,阅卷的时候是按科目分的,但归档的时候还是按照考生的编号这样放在一起,也是为了方便。当然,也给了我很大的方便。我记得自己的座位号,所以很快就找出了自己所有的试卷。我手心有点出汗,抬头看了看,张科低着头在整理另外一盒,不知道是故意装作不看见还是真的没看见,没往我这儿看。

我躲在一大摞盒子后面,可以避开汪局的视线——如果他还睁着眼的话,小心翼翼地展开试卷来看。一整刀的试卷保持了装订在一起的状态,每个科目都分为机读卡和答题卷两叠,在每一刀的封面贴着一张分数的汇总表,就是把试卷上的分数相加,然后填在对应的表内。表里的分数和我的实际考分一样,可不是吗,这种事情不太会搞错的。抱着一丝怀旧的兴致,我打开了自己的语文卷,想读一下自己的作文。找到了自己编号对应的卷子,打开刚要读,就发现不对。

作文上的这个笔迹和自己的不太像!我以为自己找错了一张,又从头检索了一遍,按照顺序和编号查出来就是这一张。阅卷的时候都是密封住考生的名字的,所以只会在卷首写上一个“1、2、3……”这样的编号,这个编号和自己的号码应该是对应的,但是我发现自己的编号对应的竟不是自己的考卷。我当时一下就僵住了,自己当时语文估分差距比较大,却也没在意,毕竟语文主观题多,作文的优劣也很难有个标准,但今天一看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好像弄错了”,心里第一次这么想到。我赶紧又前后翻了一下,发现自己的试卷就在前面一张,得分竟然还比原来那张要高!

现在

“小俞你好,感谢你接受这次采访。”

我点点头。

“你真的很勇敢,能够以实名和真实的样子接受我台的采访。”

这是本地一个电视台来给我做的访谈,我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个媒体了。很多人说我勇敢,像这个记者,也有人说我正直,他们说我是皇帝游行时那个的小孩。但有更很多人说我疯了,或者说我傻,我觉得他们说的也对,我已经失去了安逸的工作,这本来是一份可以安逸的度过我的余生的工作。父母也不理我了,他们回农村爷爷奶奶家躲了起来。男朋友……算了,本来就没有,这下也就更不用想了。

两个多月前当我把试卷拿给张科,汪局凑过来看的那个时候,好像我的悲剧命运就已经这么开始了。我已经不记得他们当时和我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汪局因为着急而更加纷乱中秃的头型,一会儿扯着喉咙嘶哑的声音,一会说一定给我转正时脸上堆着的假笑。

“其实语文卷最后核实为你增加了10多分,也并不能帮助你获得更好的升学对不对?”

记者还在问着尖锐的问题,前一秒还在夸我勇敢,后一秒我成了多此一举。我觉得自己是勇敢的,我只是做了对的事情,其他的事情都是你们强加给我的。我对着主持人点了点头,眼前浮现出了张科唯唯诺诺的表情,他因为怯懦而失去了一切反应的呆若木鸡,和他时候缄默不语的胆小态度。幻影里,他背后站着一个背对我的身影,是陈姐,当我把事情发在社交媒体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最后会伤害到她。我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听说,她也再没有进过教育局的门。我想她到底还是个温柔的人,她没有对我有过任何表示,只是把我的一切联系方式都删了,连一句谩骂都没有。

“那么,对于那些同样受到牵连的其他考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牵连,看看这些记者用的词。就好像他们的得分突然高了低了,从清华落榜了,意外进了211、985了,是被我牵连的。分数是他们自己考的,卷子是有人批的,我只是把外面的包装拆了,把里面的东西给他们看到而已。我能理解那些其实不配高分的人对我的恨,他们的人生就像是一场南瓜马车的晚宴,用马路上捡来的钱吃了一顿昂贵的早餐,出门却遇到了问自己索要的失主。

“啪”一个臭鸡蛋飞在了我的脸上。

演播室的大门被人强行推开了,不知道哪里冲进来的考生正在和保安纠缠,我看过他的脸,和我是一个考场的,他的卷子一定也弄错了,但我竟不知道他是得利的一方还是受害的一方。我也觉得有些荒唐,自从事件公布以来,不仅仅得利的一方,连受害的那方,他们都恨我。那些和我一样分数被低估的人,明明应该很高兴才对啊,自己的能力得到了正确的评估,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合理的结果,自己明明配得上更好的学校,这些难道不值得自己高兴吗?

剥开橘子的时候我以为每一个人收到“牵连”的人都值得知道真相,但橘子却滋了我一脸的酸水。那些因为一次错误而人生走错岔路的人,在几年后发现人生无法回头,结果无法改变,除了给自己添加烦恼以外,没有人可以给自己任何补偿,他们也成为了受害者,而他们觉得让他们受害的,是我。得利的人被我毁了前程,吃亏的人被我扭曲了人生,而造成这些事情的,是我。

但我呢?好像只有我自己是无关紧要的,我本来就是一条咸鱼,在这个世界不会产生任何波澜的咸鱼。我想象着,这个海面的每一个波纹都是一条在翻涌的鱼,他们推开的海水互相推挤着,但却也互相抵消着,荡出了一大片无垠的平静。而我是一头愚蠢的鲸鱼,迟钝,笨重,我在海面毫无顾忌地喷水,还没落下,就沉入水底,我的尾鳍在海边划出一个水花,还没听见声响,就被群体的大浪给吞没,海面不喜欢这种扰波,其他鱼不喜欢这种扰波。

采访被强制结束了,我被保安钳着架出了演播厅,一时间我分不清,他们是在保护我,还是在绑架我。我看着走廊上靠边的工作人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意味深长,不敢直视,我因为无法理解而不去对视,却表现出了一种低下头的战败姿态。我被簇拥着走到门口,推开大门,楼下蜂拥着一大群人——有举着摄影机麦克风的,也有带着文件夹和法律文书的,更多的则是各式各样和我年级相仿的人群。他们推搡着,挤压着,在这个八月酷暑天里面,人群上空腾起了一片汗蒸云,仿佛随时可以点燃,又仿佛一口轻微的冷空气就可以造成一片局部降雨。

一辆黑色帕萨特分开人群停在了门口,车门挡开了好几台摄影机,几乎和演播室大门连在了一起,我在一阵狂乱的喧闹和闪光灯中,瞥见汽车叶子板上用白色的黑体字写着“公务”两个字。我觉得自己的头被保安触碰到了,不像是保护,更像是按了一下,就像警察把嫌疑犯装进车里一样,我被坐进了车厢里。我抬眼观望,后排没有人,前排一个司机,副驾驶坐着一个人,他升起了后排座的窗帘,然后转过脸,我不认识。他长得很普通,有一种浓浓的张科的气质,他说话了:“你好小俞同志,让你受惊了”我在颤栗中胡乱地应和了一声,“别紧张,耽误你几分钟,我们在领导想和你聊聊,别担心,对你没什么影响。”“哦。”聊吧,想和我聊的人,还少吗?是聊前途,还是聊声名,是威吓,还是利诱,我见过挺多的了。

车子分开人堆,一路疾驰,一幢大楼从汽车的左前A柱向我的方向横向移动,像一个竖向的雨刷,从每一面玻璃前刮过,然后出现在我右侧的玻璃上,停留不了多久,又慢慢原路回到前挡风玻璃,然后开始变粗,变大,越来越近,直到看不到全景,一面面小窗户开始占据前挡玻璃,小窗户也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一道闸门,和一个正在敬礼的武警战士。我知道这个地方,这是县政府大楼。

“到了,来吧,跟我走。”我被带着一路前行,副驾驶的人只是向沿路的保安和工作人员点点头,保安也会点点头,没有任何阻碍,我被一路带到了一个会客室的门口。“你在这儿稍等一下”他丢下一句话,就敲敲门自己走进会客室了。开门的一瞬间,我隐约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下子没认出来,只听见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说话,听不清楚,耳朵里只钻进了只言片语:“……委屈两年……想办法”门就合上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出来的是汪局,一改往日的气场,弯着腰,更像是张科的气质,他扫到我一眼,露出了一个愤愤的表情,一闪而过,又低下了头。“副驾驶”跟着出来,摆摆手把我叫了进去。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低沉的声音”,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岁数的老头,显然是一个领导,坐在一套组合沙发的单人坐上,看见我,明显是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后颇有风度的叫我坐在了三人座上,“副驾驶”自觉地给我倒了一杯茶,茶叶很浓密,瓷杯还带着盖。“小俞,”他开始说话了,“真不好意思,这样叫你来,本来应该我去拜访你,但是这里太忙,要见的人太多。”我点点头,他也停顿了下,我不知道他想卖什么药,大概他也在掂量我。“我知道你可能挺委屈,你也是受害者,是不是。”说实话我有些惊讶,受害者这个说法,等于是官方承认了这个事情里面有错了,这与之前的态度可不太一样。“这样,我先说我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听完告诉我。”接下来,他像一个足球教练和球探开会一样,开始一个个盘点事件中人物的荣辱是非和下场,我没有心思听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个动机,我只是听懂了他的观点——过去的错误无法改变。是啊,我又何尝不知道,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呢,那些拍照谩骂扔鸡蛋的人,又何尝不知道事情无法改变呢?我不是始作俑者,我只是一个出气筒而已,他们气的不是我,而是无法改变的命运。“你要认识到,你做的事情,仍然是错的,有些机密是有制度的……”后面的话我都没有听,都是一个“双人封包”、“正式工”、“内部资料”的细节,我其实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过去的错误他承认了,但无能为力,泄密的错误也客观存在,需要付出代价。 “事情就是这样,你看你能接受吗?或者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他终于说完了,说了一些我早已知道的事情,我抬起头,问:“老李怎样了,我一直没和他联系?”“老李?”他看了看“副驾驶”,副驾驶提醒了下老李的全名,“哦,老李啊,他挺辛苦的,考虑到他岁数也比较大,数字化以后,他也就可以回去享清福了。”哦,我知道了。

蓝底白字的通报很快就发布了,受害者们都将得到进一步的安置,事件里的每一个人都因为“程序违规”而受到了惩罚,包括我,即使我做了一件对的事情,我还是受到了惩罚。

鲸鱼最终离开了水面,冲上了沙滩,任凭每一个皮肤细胞因失水而破裂,鲜血穿透破裂的表皮开始流淌,慢慢将沙滩上一块水印染成鲜红色。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只知道大海再也容不下他了。

这篇写的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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