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 蚂蚁搭桥 花生酱
和上次一样,麻醉是我自己去做了胃镜;蚂蚁搭桥是一个蚂蚁的自然现象;花生酱就是花生酱。和上文的内容有交集,干脆就把上文的故事续写了,也算对得起做的那么多背景调查。
病毒就像一个鬼魂,在马纳卡普鲁的街道间穿行,但它又仿佛拥有一个充满肌肉的实体,隔着矮墙对墙后的人群发出一记记重拳,把他们的肺击穿,把他们击倒,然后任其在床上残喘,消散。
保罗博士的倔强只维持了三天,他在社交媒体上疯狂炫耀着对病毒的轻蔑,并且引用了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历史来说明曾经有多少阴谋论者用病毒来控制人民。那个男人还转发了他的帖子,但很快他们都被剥夺了在上面发帖的权利。但剥夺他发帖权利的网络管理员,远远比不过一个带着超能力的病毒更残忍,或者说更讽刺。
病毒在巴西变异了,并且沿着亚马逊河快速席卷了整个马纳卡普鲁。
病毒的的确确是沿着亚马逊河而来,在熙熙攘攘的河边集市快速传播,并通过一些贪财滑头的船夫送给了高档酒店的大老爷们。这些老爷们在一次次扇落努诺的口罩和体温计之后,终于把病毒带进了这个阶级分化的酒店。病毒就像一个代表着众生平等的天使(或者叫使徒),屠戮着每一个不相信这一点的人,顺便把保罗击倒了。而那个充满活力和责任心,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把还在大剂量泰诺的迷醉中自以为是的保罗送去医院的,正是每天认认真真戴着口罩的善良的努诺。
保罗,博士,现在正躺在条件一般的医院里面,和图书馆一样,这里的墙是淡绿色的。他的脖子已经很难自由转动了,不过这样也好,他不用低头看到自己胸前各种管子和设备,也不用看到自己的肺已经虚弱得,依靠着机器在运作,胸腔像一个气球一样被机器吹的起起伏伏,维持着他微弱的心跳。而他身边围绕着的,是一群真正的医生,包括一些真正的博士。他的眼睛别向窗外,这也是他唯一能调整到的角度了,窗外是一个水泥屋檐,顶上的涂料有些脱落,上面除了爬着一串行军蚁,什么都没有,而屋檐的边上紧挨着一棵树,树干已经枯死了,但不知为何还有一片枯叶,抓在树枝上。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本土优秀作家欧亨利的小说,也是一个被肺炎肆虐的季节,也是一片牢牢抓住的常春藤叶。保罗在无痛麻醉药的药效中感到有些感动,现实和小说居然如此的巧合,小说里那片叶子是那么坚强,任凭风吹雨打都没有掉落,成为了肺炎患者最后的寄托和希望,而现在,他的窗口,也有一片坚强的叶子,似乎冥冥之中,那片最后的叶子也在维系着他的希望,给予了他活下去的勇气。他甚至在想,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定能把病毒的谎言,揭穿于全世界,他开始想象自己站在白宫的发言台上,用自己健康的步伐,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
“把窗打开吧,我们试试能不能把这里的破空调都给关了,至少保持空气的流通。”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对另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医生说,然后那个医生去推开了木窗,窗在被推开的时候,带出了一股气流,把树枝上代表生的希望的枯叶给吹落了。
还好隔着呼吸机,没人看到保罗的表情。
保罗现在一定在想: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一片破叶子上面,然后搭上别人的性命,这种人本来就不是什么纯良的好人。这时,保罗注意到,屋檐上那群行军蚁,不知在何时,已经向窗台上打开的花生酱罐展开了一道连线。屋檐上的蚂蚁正在排队钻进花生酱罐子里,每一只都抓了一大块背在自己的背上,然后沿着爬过来的蚂蚁原路返回。但令人惊奇的是,不是什么时候,蚂蚁用自己的身躯,在屋檐和枯树枝之间搭了一座桥,和一般的桥不同的是,他们的桥是往下弯的,与其说是桥,更像是一条缆绳,行军蚁从“缆绳”上依次往返。
保罗又有了生的希望!他知道,一片不落的叶子既自私,又违反自然规律的,但一群机智的蚂蚁,才真正代表着科学和这个世界的希望。一群普通的蚂蚁一起做出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这才是保罗心中的信仰,他又一次被感动了,甚至有一滴泪水沿着呼吸机面罩的边缘淌下,被敏锐的护理师用纸巾擦去了。等他康复了,他一定要拍一张照片发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告诉这个世界只要每一个人都想明白自己的行为,就能为社会做出更好的贡献,一如他隐居在巴西的这个小镇上,却一贯牵挂着祖国的命运一样。
大卫,那个热忱的使馆工作人员,在保罗把生的希望寄托于一些叶子和一些虫子的时候,他现在正在病房的门口焦急地踱步,戴着N95的口罩,护目镜,穿着防护服,手上提着手机:“请务必想想办法…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们已经派来了最好的医生和设备,但我想还不够……他需要的是更好的治疗环境……至少给我一个负压病房吧……看在我给你儿子安排学校的份上……好的,感谢,上帝保佑你。” 他转过头,是保罗的主治医生,正是福奇博士:“博士,转院还是有难度。”“试过使馆方面了吗?”福奇博士问。大卫瞪大了眼睛朝福奇看了一眼,福奇笑了,大卫不就是使馆来的吗。作为使馆方面,他们已经尝试了和本国获取各类医疗援助,但显然很难获得资源。他们也尝试了各类国际紧急医疗卫生机构,远水难解近渴。大卫已经开始调动其他有趣的“资源”,比如他帮忙安排过留学的当地卫生部官员,希望能有所帮助。
福奇已经重新回到了病房,他用手电筒试了试了保罗的瞳孔,确定他的大脑还在正常工作,手套上还沾上了一些保罗自我感动的泪水,有时候他对“正常”的定义还是有些模糊,不知道他是醒着比较正常,还是麻药下比较正常。保罗或许是经济学上的专家,但对待流行病,实在是过于轻率了,有时候可能恰恰就是因为他是专家吧,跌下马的往往是优秀的骑手。他简单地叮嘱了周围的医疗团队几句,又检查了一下生理指标,重新走出了病房。
“说实话,大卫,我能做的不多了,剩下只能看他自己的意志力了。”福奇有些沮丧,对待这种病毒性的肺炎,有时候自己是无力的,在勉强能得到呼吸机的情况下,保罗至少是保住了一条命,但能不能离开呼吸机,在没有特效药和更好的医疗设施的情况下,只能看他自己的能力了。但大卫并不知道医学上的事情,担心福奇因记恨酒店门前发生的事情,而怠慢保罗的病情:“请您一定要尽力啊!”他反复和福奇说着这句话。“自然是尽力了。”福奇淡淡地说。
福奇真的尽力了,医学不是奇迹,他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医生,他会保住每一个他手上的病人。大卫也尽力了,他从被分配到监管(或者说看管)保罗博士以来,他一刻都没有放松过。他的任务只是负责保罗的安全和生活,简单说就是,要确保他活着,至于保罗的学术、政见、行为和他一概没有关系。现在保罗生命垂危,是对大卫任务的成败最大的考验,他真的着急了。
滴滴滴……大卫的电话响了。
“喂,你好,大秘。保罗博士现在还算稳定,我们已经用上了…………”是大卫的上司,他开始神经质地向上司汇报保罗的身体情况,但被打断了,“什么?您说现在吗?好的好的!我马上安排,马上安排。” “是一架直升飞机。”大卫激动地向福奇吼道,他们都明白,这架飞机不能保证保罗能活下去,但能保证在今天把保罗从这个污秽小镇里运出去,增加了真正的生的希望。“你的那通电话管用了?”福奇医生给了大卫一个狡黠的眼神,大卫憨憨地笑了起来。
直升机停在屋顶的时候,保罗还没有离开,他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搭桥的行军蚁,他发现,负责搭桥的蚂蚁从始至终没有动过,蚂蚁是一种拥有集体意识的动物,亚马逊地区的行军蚁尤甚,每个个体都会知道自己的角色,而为集体作出最好的决定。他们吃不到香喷喷的花生酱,也无法得到女王的赞赏,他们只是作为集体的一部分,做了他们自己的事情,有时甚至是自我牺牲,他们互相抓着彼此,用自己的身躯当成了一座桥,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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