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绳搭在船头，船上空无一人，绳子另一头咕咕地冒出细小的气泡来，越走越深，绳子的远端微微有一丝光亮，跟着气泡一段段地往下沉没……
一
拉什和史通是一对兄弟，他们几乎同时出生，只是有一些微弱的差距，拉什比较性急，急急忙忙地赶在了前面先蹦了出来，于是拉什以微弱的差距变成了哥哥，史通呢，就不自觉的变成了弟弟。
在日后的生活中，两人的性格也仿佛初生一般早就被定了调子。拉什是一个无比急脾气的人，他不仅着急，而且感情用事，用他自己的话说，发生什么事情他的第一反应都是“我上头了”。史通截然相反，他的性格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拉什这么说他——“重”，重的东西往往很慢，却又很稳，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不动如山。
二人共同生活的渔村是养蚌的，但是他们家很特殊，贫穷的他们虽然过着含辛茹苦的日子，但从事的却是叫别人无比羡慕的事业，他们家养珍珠。珍珠的形成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在海岸线属于他们家的那部分竹条子下面，都用网兜牵引着一堆堆的蚌，只有经过漫长的等待，才能迎来收获的时候，而收获，在他们家，就是由两个小子负责。
拉什和史通跨上小船之后用手熟练地划到自己家的珍珠田，然后把船靠稳了在竹架子旁。每次拉什都会迫不及待地跳下去寻找珍珠，明明都精通水性的二人，史通却永远成为了坐在船上的那个。因为按照他们家的传统，一人下去摸珍珠的时候，另一个人要负责在船上拉着安全绳，这样能保证家里人的安全，纵然效率很低，但他们家祖祖辈辈都这么坚持。
拉什经常嘲笑史通的刻板和原则，自己也不等史通回答就是从水里蹦来蹦去。但拉什确实是挑珍珠的好手，他对珍珠的光泽大小判断，即使在昏暗的水底，也能做出精准的判断。在他看来每一颗珍珠都是有光的，他在水里都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光亮。他有一个习惯，在遇到更好的珍珠之前，都会偷偷把眼前最好的珍珠挂在自己的腰间，他的目标是总有一天自己身上要佩戴自己家的最美丽的一颗珍珠。
史通因为性格无比的冷静，成为了拉什在岸上的“挂锚”，对待珍珠他没有拉什那么多的灵气，对于他而言，珍珠就是拉什的东西，他呢，只是帮助拉什把好关，在他忘乎所以地时候，提醒他究竟是怎样的珍珠适合他。他对珍珠的挑选，是基于拉什的收获的，可以说，他是家里的生产中最有保障的一道防线。
二
“夜明珠”这个词在渔村里流传开来的时候，没有人相信。因为祖辈世代养殖珍珠，也只是听说过有那种会自然发光的珍珠。无论是因为怎样的理由， 生物的也好，化学的也罢，哪怕有一颗，也实在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当村里面的人都听说拉什找到了“夜明珠”的时候，没人相信他，特别是史通。
史通研究过夜明珠，在他眼里这个是不存在的。他内心仍然坚持认为拉什身上那颗是自己家里最好的珍珠，且永远都是他见过的最好的珍珠了。这颗珍珠是三年前在一次训练的时候无意发现的，这只蚌壳从家里的网上脱线之后只挂着一根细绳子，跟着浪潮飘远了，却走不远，在一个角落里扎了根。那里可能环境比较好，且没有任何人的骚扰，渐渐它培育出了一颗几乎完美的饱满圆润的白色珍珠。
大概是因为这颗珍珠太优秀了，二人把它供起来放在了家里，但可能放在家里总是不带在身边的关系，常常在发现了别的好看的珍珠的时候，拉什都会嚷着回来要把它换掉。每次都是二人自己比较了之后留下了最初的那颗，如此往复，可以说是在史通的坚持下才最后留下了这颗几近完美的白色珍珠。
但偏偏这时候，拉什在海底发现夜明珠的消息不胫而走。拉什对自己的发现也无比的坚信，史通虽然不相信有所谓的夜明珠存在，但他内心还是有些相信拉什对珍珠敏锐的判断，即便不是夜明珠，也有可能是不错的珍珠。他拗不过拉什，只能亲手在拉什的腰间认真地绑好带子，绑了好几遍，把白珍珠掖在布带条里面。但拉什却一头热，他觉得只要夜明珠入手，这颗完美珠就可以扔在收获篮里面卖掉了，不让史通绑。二人就这样推搡拉扯着，跨上了今天去收获的船。
三
拉什正常情况下在海底留存的时间极限是3分钟，还要预留上浮的时间，长期从事潜水的他们都知道，快速上浮带来的水压变化，对人体来说是致命的，即便在反复训练中可以抗住，长期的累积也会给身体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所以每次史通觉得拉什需要上来的时候就开始拉绳子做出提示。但以往也发生过，发现好珠子的时候，拉什会呆得旧一些，这时拉什会通过绳子发回“等等”的信号。但即使发出了这个信号，史通也就多给他半分钟的时间，然后叫要强制慢慢往上拉了。家族对此有严格的规定，即使错过最好的珠子，也不能把命搭进去。
但拉什最近很反常，为了争“夜明珠”这口气，他常常深潜4分钟甚至5分钟，起初史通还认为他只是遇到了好珠子。但发现每次下沉都这样之后，他渐渐有些担心了，拉什对夜明珠的狂热已然让他陷入了一种不理智，而这种疯狂很快就会为他带来难以磨灭的伤害和疾病。
每次拉什长潜，史通都会无比冷静地对他进行约束，对他进行控制，当然主要，还是担心他在海底出事，虽然他可能知道拉什的极限潜水时间可以达到5分钟，但采集珍珠毕竟是一项长期的工作，不适合在极限状态下长期工作。所以他总是按照规则的时间，往上拉，但拉什却不那么轻易就范，他会通过绳子发来“等等”的指令。兄弟二人通过绳子的传话，简直可以说是在吵架，这种吵架从刚一开始的轻拉，会具象成一种真正的绳子的拉扯，一种关乎生命的博弈。
四
“原来真的有夜明珠”，史通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历了拉什无数次疯狂地深潜搏命，尽管自己多年来一直死死抗住家里最好的宝珠的地位。但是今天他一下有些震惊了。拉什已经下潜快4分钟了，史通知道一般到这个时候，拉什应该会轻轻打开蚌壳进行一些简单的判断，观察珍珠的形状成熟度。
此刻海底绳索的尽头正淡淡地透出一丝光，并且在绳索的那头明显感觉到了拉什有些激动，绳子正在来回的摇摆。史通开始审视自己的判断，纵使再理性，他被这种迷蒙的气息所吸引，“也许真的找到了夜明珠”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激烈成形，并被他自己的逻辑快速补全，就在他思考的1分钟里拉什在海底多沉默了1分钟。
史通有些按捺不住了，似乎他内心潜水者的心有些被唤醒，他也迫切地想要去证明或者说去见证这颗夜明珠被发现的时刻。他把绳索打了两次水手结，对扣之后挂在了船头的杆子上，拉了拉确认没问题后，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纵深跳入水中，适应了水温后，他有节奏地拉了拉绳索，这个信号很少用，表示史通也要下去了，还没等拉什回复，他就攀着绳子也开始下潜。
绳子的那头是淡淡的微光，史通鼻翼里残留的空气化作细小的气泡，顺着绳子慢慢上浮，而史通的身影在逐渐下潜，走远，想着那丝光亮不断下沉……
尾声
夕阳西沉，村子逐渐被夜晚笼罩，村长来到拉什和史通的家里，手上攥着他俩赖以维系生命的安全绳，只是绳子一头打着双水手结，另一口被刀隔断了。村长把绳子甩在了父亲面前，妈妈一下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扑通跪倒在了地上。父亲心里知道，安全绳割断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安全绳保护的人，已经不再需要保护了。如果不是从腰上解下的，那就是腰上的被那个人带走了。他猜到了拉什为夜明珠付出了永恒的代价，但是他没想到的是。村长从手心里摊开一颗珍珠，母亲认出这是家里那颗完美的珍珠，这颗珍珠在村长的手上意味着，发誓要保护它一辈子的史通，也结束了对它保护的使命，而达到了永恒。
村长从网兜里拿出了一个蚌壳，蚌壳被打开了一道缝，在昏暗的院子里，微微射出微光，他把蚌壳交给了母亲，母亲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接过，转身和父亲低头望向蚌壳的缝隙之中……
——2016.10.30 凌晨
理性和感情总是互相牵扯，然后不自觉地一起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