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AND FOUND 是今年GGJ的主题,我在游戏开发上没有什么贡献,就以此为题写个文章。

陈星今年58了,按老算法,过了年他虚岁就60了。他把袖套摘了下来叠叠齐,拿下围裙拍了拍灰尘,走到店门口,人行道上的树都枯了,天一冷就有园林绿化的人来把枝丫修剪掉,看起来光秃秃的,只挂了两个小红色灯笼,上面写了“牛转乾坤,喜迎牛年”,他拿出一根钢条,勾住卷帘门锈迹斑斑的拉手,用力往下一坐,卷帘门拉到一半,这就算是打烊了。他自己开了一家小的钟表铺,其实客人也不多,偶尔接一些换换石英表电池的活,几点打烊还真就是他自己说了算。老陈今天想早点回家,他儿子今天从美国回来,儿子大学起就在美国留学,毕业了就留在了那里,今年难得回来过年。他弯腰钻进店里,打发学徒也回家了,徒弟也是个小伙子,十来岁光景,是他老同事的侄孙子,不爱读书,就托给他学点手艺,讨个生计。小伙子还是贪玩的年级,一听可以提前下班,如蒙大赦,拔掉充电器戴着耳机就奔出去了。

回到家,儿子和儿媳已经到了,八仙桌上放着好几个瓜果冷盘,看来老伴儿今天也没少忙活。儿媳看到老陈回家,赶紧从条凳上站起来:“爸爸!”“哎,坐,坐吧。”老陈答应到。这个媳妇儿是儿子在美国认识的,结婚以后就没见过几次,所以都还客客气气的。儿子这时候也站了起来,拢了拢头发,看来是特地新烫的,拢了几下把额头露了出来,恭恭敬敬浅浅鞠了个躬,叫了声:“爸!”说完,又捞了一下掉下来的刘海。“哎”老陈应道,摆摆手说,“行了别捞了”,儿子笑了笑就坐下了。老陈祖上有个说法,男人头发不能挡着额头,会挡住运气,儿子大概还记得,怕老爷子骂。但老陈早就不在意,儿子都送出国了,能回来就是好事儿。

“亲家公亲家母都还好吧?”老陈边说边把脚用力地塞进老伴儿新买的拖鞋里,买小了不合脚。“嗯,他们身体都挺好,托我向您问好。”“好好好,身体好最重要。”老陈也搬了条凳,坐了下来,老伴儿把他的紫砂壶递给他,水刚好是温的,他嘬了一口,就没人说话了。老伴儿搬了一盆车厘子出来,让两个孩子尝尝,看个头准是特地去进口水果店买的,柄还是鲜绿色的。

“爸,我给你带了件礼物。”儿子突然兴奋地翻包,从里面神神秘秘地掏出一个蓝丝绒的盒子,一手掌大小,“你看看,喜欢吗。”老陈接过去,“回来就好,还给我买什么东西啊。”嘴上这么说着,脸上明显浮出了一丝笑意。儿子一脸得意:“这不,过九不过十,今年你就59啦,给你提前准备个六十大寿的礼物!”“哪儿听来的门道,我也是新中国的儿子,早就不兴这套了。”老陈端详着盒子,摩挲了下外面的包装,“再说了,这说法也是虚岁,虚岁我不早就59了吗。”“哈哈哈!”儿子笑了起来,“有道理哦,我算周岁算惯了。哎呀,你快打开看看。”他看老陈一直没打开,急着催了起来。

老陈知道,这是两个小老外的规矩,他们不会觉得当面拆礼物不礼貌,相反,他们喜欢看到别人对自己礼物的反馈。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金表,而且是老怀表,以他一辈子的经验,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块表不一般。他抬头看了看儿子,表情有点僵硬:“这东西,可不便宜啊!”儿子和媳妇都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您一定识货,确实值点钱,不过有点瑕疵,只能留个念想,表走不了。”老陈这时候眼睛已经离不开这块表了,他从衣兜里拿出老花镜戴上,打开盖子,仔细端详了一下,老伴儿也凑了过来看。老陈有点自言自语,又有点和老伴儿解释的样子:“这是块百达翡丽啊,看款式是上世纪初……”他抬起头盯着儿子,脸上有点震惊的表情,“还带三问!”儿子走过来:“对,这是一块古董百达翡丽三问,是我一个朋友的客户在卖,碰巧被我看到,我就买了下来。没事儿,您别担心钱,我这几年做钟表这行,还是有点积蓄,这块表,收的还挺值。”边说,边指着秒针的地方,“您看,这个秒针丢了,也上不去发条了,可贬了不少价格。”

“百达翡丽的机芯,不会上不了发条。”老陈突然严肃了起来,他把儿子拉到身边:“你干这行的,你要懂”,然后就想师傅教训徒弟一样,点给他看:

“你看你这块表其实很不错,搪瓷表盘完好无损,路易十五的指针也精美绝伦。”然后又打开后盖,点给他看,你看,只是转把有点坏了,但机芯都正常,这个游丝是宝玑游丝,你看,上面的钉都是K金的。不会那么容易坏。”

说完,他放下手下的东西,急急忙忙地走进自己的书房,过了半天,端了一个大木盒出来。戴上放大镜,戴好橡皮手套,打开木盒子,在八仙桌上就要开始拆。“哎,爸,您别乱拆啊,这也值不少钱呢。妈!”儿子有些着急了。老伴儿走了过来,把桌子上的瓜果盆碗移到了另一边,然后拍拍儿子的背:“傻小子,你真以为你爸爸只会给石英表换电池啊!”儿子的表情不置可否。

老太太也不说话,从卧房里拿出了一本影集,放在儿媳妇的手上,边翻边说:“媳妇儿啊,我这儿子从小就崇洋媚外,所以我们老两口从小就把他送出去读书了,他也是赶上了好时候,改革开放了这些年,给你们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什么宝玑啊、百达翡丽啊,现在你们又玩了起来。其实啊,你爸爸他年轻的时候,就会修这些。”老陈在全神贯注地摆弄表,老太太就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老陈的历史,这些故事,儿子可能零星听过一些,但媳妇儿是第一次听。

老陈小的时候赶上了文革,没有上学,亏得家里成分还可以,就跟着邻居的伯伯做了个钟表的学徒工。文革结束后百废待兴,他和师傅所在的国营手表厂就派了一批脑子灵光的小伙子去瑞士学钟表手艺,老陈就是其中一个。学了七八年,回来以后,就在国营厂里做了几年工程师,不过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了,很多国有企业都开始转制,手表厂效益最不好,很快老陈就变成了“下岗职工”,所以才自己开了个钟表铺,不过生意倒也还不错,这才供儿子去美国留学。

妈妈向着老陈眼前的木盒子努了努嘴:“你们知道这个盒子是啥,这个也有来历的,是你爸爸当年从瑞士带回来的一套板牙,专门用来做手表的螺丝的,现在早就停产了。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他舍得用过。”儿媳这时候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儿子也一脸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老爸只是一个下岗工人,开了个钟表店换换石英表电池什么的糊口,没想到是个钟表维修的高手。

这时,老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只完整的怀表已经在他的手上,就算隔老远,也能听到机芯发出悦耳的踢踏声。一只尘封百年的怀表,在老陈的手上,仿佛从丢失的时光中失而复得。像老陈儿子那样自以为学了西夷长学要回来给国内“进步”的年轻人哪里想得到,这些东西本就是老一辈失落的东西,随着这个国家的开放,又慢慢捡起来了而已。

叮叮叮,三问的声音从老陈手上传来,清脆悦耳,在屋里回响,仿佛来自百年前的伶人,又穿过时间的无尽隧道,慢慢吟唱起了新的歌。

这篇写的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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