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梦3 【汪乙系列】

汪乙从冰冷的甲板醒来,天还漆黑,蓝色的月光被海面切割成碎块,穿透圆形舷窗照在天花板上。他摊开两个手掌看了看,然后翻过手掌,就放下了双手,脸上带着一种困惑和迷乱。他伸手摸到了窗边的杯子,晃了一晃,没水。他站起来,向舱外的雨水收集器走去,经过悦然的旁边时,他明显脚步轻了一些。他续上水,咕咚咕咚润了下被夜梦烘干的干燥的喉咙,又回到了船舱里。

“这才几点?”悦然没有动,但幽幽传来她朦胧的声音,甚至有些含糊。

“没事,我做梦了,你继续睡?”汪乙声音压得很低。

悦然坐起来了:“不睡了,说说你的梦吧。”

“没什么,乱梦而已。”

悦然又投来了那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期待眼神。

“好吧,我梦见……

我小的时候,我舅舅还年轻,他是个调皮的人,用现在的话说叫中二。他喜欢过李小龙,教我拳脚打法,他喜欢用板凳当方向盘教我开车,尽管那时候他也还没有驾照,他还喜欢拿着光枪对着8寸黑白电视机练枪法,他喜欢金庸武侠,用外婆的健身太极剑教我独孤剑法。不知从何时起他迷上了各种各样的石头,每次回家来就神神秘秘地抱着一麻袋石头,然后躲在房间里敲敲打打,拿个脸盆洗洗弄弄。我有时趁他不备,会从墙角一堆乱石里偷出几块,然后也学着他敲敲打打,洗洗弄弄,他发现后也不生气,而是和我一起凑在水龙头旁边,指指点点地教我怎么敲石头,怎么洗,怎么搓搓,他说在石头里面会藏着宝石。有我的加入,外婆对他态度也会好一些。但毕竟石头只是石头,找了几个月,他就转而迷恋外公的生花毛笔去了。

但我还埋在他的石头堆里。

有一块石头,与众不同,这是一块长椭圆形的石头,现在来说就是一个手机大小,6寸来长,3寸来宽,表面灰色,粗糙,就像舅舅其他所有石头一样,平平无奇。但这块石头和地砖碰撞的时候,声音有些特殊,其他石头都是闷响,这块乍一听也是闷响,但却总好像带着一丝空洞,好像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召唤。

我学着舅舅的方法在水龙头下冲洗它,然后用尖嘴钳轻轻敲,就像用筷子敲鸡蛋壳一样,慢慢把石头表面砸碎。往常石头都会在某一个时点阔拉破开,就像一个熟透的西瓜还没切到就自动分开。但这一块确实像个鸡蛋,敲着敲着表面就裂出一片蛛网裂痕来。

我激动了,像剥蛋壳一样用手把碎石一块一块扒拉下来,碎石有些地方很尖,在手指上留下了一些小伤口,这些伤口很小,几乎没有痛感,甚至我都没有发现,因为碎石壳慢慢剥去,里面果然似乎有一个空腔,空腔很小,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我从外公的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手电筒,这是一个能装三节一号电池的大手电筒,头上是一个水塔型的灯,里面有一颗发黄的电珠,照出来的光圈中心有一个黑洞。我用它照向石腔内,隐隐约约看到了绿色的幽光。光不通透,也不反射,就像把石头扔进泥浆里,慢慢地会陷进去,然后被吞没。我心急地又剥开更多的碎石壳,像吃咸鸭蛋一样剥除了一大半的时候,终于看见石头里面,躺着一块玉石。

我小心翼翼地取出玉石,这块玉石长条形,也就成年人一掌可握的大小,形状竟是一把钝钝的短剑。短剑没有雕饰,只有短短的一截,姑且称之为剑刃,一个小小的握柄光滑圆润,中间横着一截剑锷,显然是用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打磨得很好,浑身柔润,没有一个尖角切边。在阳光下也并不通透,不是翡翠那样的翠绿色,而是更接近于白色。

我激动的来回翻看,用手指轻轻摩挲,剑不大,在我的小手里它就像一把小匕首,我可以持握,在空中挥击。玉石在空气中划过的时候,会发出一个独特的声音,似深山古钟的尾音,从山谷里飘出,似有若无,低沉含糊。

我近乎虔诚地玩了几下,忽然在剑锷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小红点,这个红点是新的,刚刚绝对没有!我的后背有些发凉,有些毛孔突破了身体的束缚开始向外挣脱,就像皮肤下面有无数个小人在向外推搡,鼓起一粒一粒的包。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个红点,是我手指划痕里渗出的鲜血。它被微寒的玉剑凝住了。而且不知何时,我的手指肚上,都布满了肉眼不可见的细小划痕,有些隐隐向外渗着血来。

我拿起外婆的抹布,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红点,发现没有擦掉。我又拿到水龙头下去冲洗,红点也没有变淡。我关掉水龙头,玉剑表面的水很快退去,自来水在玉剑表面的流速极快,仿佛表面是空的,水只是划过,没有接触到表面,也没有留下一个水滴,只有那个红点,还是凸起在哪里。

忽然我注意到,玉剑从剑锷红点的下方向剑柄的尾端方向,好像也渐渐红了起来,红点就像一个点进洗笔池的毛笔尖一样,向清水的底部扩散出墨迹来,拉出一条一条的红丝带。现在的玉剑和几分钟前已经不同,剑刃的地方还和原来一样,但剑锷和剑柄都开始有些泛红。玉剑的颜色不通透,这些红色就像是被天然铜矿沁润了一样,有些淡淡的红,不甚明显。但我知道他和刚才肯定是不一样了,那个凸起的红点现在也不见了。

我有些害怕了,跑向在北房间的舅舅。舅舅正沉迷于他的毛笔,他不好好写字,而是把毛笔向拂尘一样在空中翻飞,闭着眼睛念念有词。’舅舅你看,我在石头里发现了这个。’舅舅的眼睛腾得睁开,好像放出两道白光。他几乎是滑跪到了我的面前,捧住我的双手,没有直接接触玉剑,隔着我的手左右旋转端详。然后激动地和我说:‘这是个好东西啊!你从石头里发现的?’我点点头。他又低头端详起来,不停地说:‘好东西,好东西啊!’大概过了5分钟,他认真地看着我说,‘小乙,这个东西能不能借我一下。’我没有犹豫地点点头:‘但是……’舅舅没等我说完,就拿起来玉剑,然后往门外跑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回来,嚷道:‘哎对了,如果叫你给他取个名字,你叫它什么?’

‘寻腥’ 我不知脑中哪里闪过这两个字,就脱口而出。

舅舅没听清:‘是星星吗?’

‘是寻腥’

‘哦,是寻找星星?’

‘不是,是鱼腥味的腥’

舅舅歪了歪头,露出了一丝不解,然后很快又开心地说:’好,寻腥,我走啦!’就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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